看见麻雀,是在雪后的清晨。它正散漫地落在树枝上,从一个枝丫跳到另一个枝丫,我的目光跟着它轻灵的姿势升升落落,我的心儿随着它明亮的声音起起伏伏。
小时候,特爱赖床,只要不上学,即便睡醒了,也喜欢在被窝里惬意着,那里面盈满了舒适的气息,安逸极了。母亲忍无可忍时,免不了一把掀了我的被子,还用“早起的雀儿有虫吃”训诫我摒弃懒惰。母亲说的“雀儿”,就是麻雀,北方很普通的一种鸟,它在我思想里种下的第一颗种子是勤劳。
寒冷的冬日,父亲躬身背回一捆捆干柴,母亲弯腰煽旺了一灶灶炉火。我趴在滚热的土炕上安静地学习,外面的麻雀喧闹地叽喳着,它驮着一身灰褐色的羽毛,土里土气地在矮树上飞跃、在短墙上蹦跳。既无婀娜之态,也乏娉婷之姿。住的窝儿更是因地制宜,毫无章法:房檐下、树洞内、墙缝旁、柴草里,望着它们不拘一格的栖身之所,怀疑的云朵盘踞了我的心空:起早贪黑地忙碌,怎么就没有一个像样的“窝”呢?我开始对麻雀有了隐隐的鄙意。甚至充当了让它“家破人亡”的“刽子手”。
月亮偷懒的夜晚,曾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去抓麻雀。在手电筒强光的笼罩下,酣睡在“破瓦寒窑”里的麻雀被惊醒,眼里充斥着无边的恐惧,它颤栗无措的样子助长了我膨胀的跋扈。找来长长的细线,将一端系在它一只腿的脚脖上,远远地牵着玩儿。望着它三番五次飞而不得、五次三番叫而不灵的慌张,还有那黯然神伤、萎缩在角落里的颓丧相,竟有了能将它屈服于下的小小成就感。可接下来它却用真切的行动颠覆了我一瞬的“欣喜”。给水不喝、喂米不吃、不足三天,就伸直两腿、闭眼死掉了。到现在,我都忘不了它急躁的哀鸣中隐含的绝望声音。这声音,让我听到了麻雀崇尚自由、宁死不屈的操守,也看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与残忍。
麻雀一生扑棱不了几年,它不像燕子那样知世故、懂变通,天气微凉时就远走他乡;也不似百灵那样明时势、察人心,惠风和畅时就高声吟唱。它呆板又木讷,只是眷恋地固守着头上的一方天、脚下的一寸地。它们虽渺小,但却很团结,总是成群地聚在一处。栖在树上,干枯的枝丫就有了花朵;落在电线上,单调的五线谱就有了音符,乏味的冬日有了它的点染变得灵动,朴素的日子有了它的点缀变得活泼。
它们多像那些坚守田园的农民,不羡慕村人在城里打工,不嫉妒亲人在市里落脚,更不刻意钻营以求闻达,只在烟熏火燎的尘世、心安理得地过属于自己的日子。他们没有“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”的鲲鹏之志,也缺乏“百啭千声随意移”的画眉之音。他们只会像麻雀一样:居一隅,做自己。知人世苍凉,不改其志;懂世事纷繁,不动其容。世事变幻,不减心底里火热的温度。
岁月面前,麻雀和人都微不足道。但麻雀质朴真实的样子,却丰富了我的年少时光,丰盈了我对生命的理解和尊重。
太阳一点点升起来了,光芒泼洒在无垠的雪地上,也落在了麻雀的身上,我收回目光,暗暗告诉自己:做一只麻雀,挺好!